燕秋回头看了看遥远处茫茫的一片白雪，心一横，咬牙一拉缰绳。里飞沙一声长啸，踏上地上落下的新雪，马蹄踩下一个又一个深深的足迹。燕秋死死咬着嘴唇，等到白马奔出去很远，才松了口。贪婪般地吸了几口没有血腥味的空气，还是和以前一样，带着冷冽的冰雪气息。她忽然喘了口气，呼吸一滞，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。里飞沙还在跑，渐渐喷着热气停下来。燕秋反应不及，从马背上跌下来，狼狈地跪在雪地里。
她很久没有这么痛痛快快地哭一次了。雪还在下，落在她身上的玄甲上，融化在哭泣间呼出温热的气息里。她不敢再回头去看了，她怕那个严肃、认真，做什么事情都从容不迫的飒爽的自己在那一幕场景下支离崩碎，零碎得一块也不剩。燕秋颤抖着伸出手，掬起了一捧雪，薄薄的雪融在手掌上，从手甲间一滴一滴下去，打在干涸的血迹上。她立即又掬了一捧，紧紧地拢在胸口，像抱着什么重要的事物。
雪逐渐化开，从玄甲的缝隙间流进去，打湿了里衣，冷得她一个哆嗦。那匹里飞沙的鞍上还刻着很小很小的“安”字，只有她知道。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握紧了陌刀刀柄。
忽然她挺直了腰背，猛地举起了那苍云军荣光的象征，迎着风雪喊出了声：
“顾长安！”
雪还在下，回音荡开来，消失了。
天地间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，孤独地举着覆雪的陌刀，存在这茫茫的风雪之中。
燕秋打小就认识顾长安，她家院子里有一棵小树，挂着小小的金橘。顾长安和她最合得来，每次打闹得累了，顾长安都会向镇上的方大夫讨两串糖葫芦，塞给她一串，两个孩子就在树下边谈天说地。方大夫认识一位军爷朋友，每次那位秦将军来镇上看方大夫，燕秋都注意到，顾长安看那位军爷的眼神都是羡慕与敬佩的。
有一回两个孩子偷偷跑出去，到溪边摸鱼。顾长安机灵，一下就揪了条不断挣扎的鱼上来。燕秋光着脚，裤腿儿挽得高高的，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看他捉鱼，也是替顾长安觉得高兴的。玩了一会儿没意思了，顾长安上了岸，学书上的大侠揪了根草叶含在嘴里，神气地和她说，自己长大以后要去当军人。保家卫国。
燕秋还笑话他想得美，给顾长安斥住了。“哪里有什么可笑的？小燕，跟你说，我一定可以当上大将军。秦叔叔都夸我是块好料了。”他手舞足蹈比划给她看：“你看，我会长这么高，穿这么帅气的盔甲。然后，这里，手臂上也要像秦叔叔这样留条疤，看着就是身经百战，威风得很！”
“不要！你当大将军可以，但是不准留疤！多丑啊。”燕秋反驳道。顾长安撇撇嘴，道：“行，不留疤就不留疤。小燕，如果我真当上将军了，一定把你带过去，让你也逞一逞威风。”
“我不！我娘说女孩子不能去当兵。如果可以，我去跟方大夫学医，再去军营当军医。”燕秋来了兴致，也认真起来。“好！一言为定！以后我们一块儿上战场，一块儿保家卫国！”
不过燕秋最后还是打点了东西，跟着顾长安远赴雁门关了。燕秋想，娘说女孩子不能打打杀杀，现在娘过世了，我还是参了军，是不是忤逆了她呢？娘一定不开心吧。
雁门关的日子很苦，不比江南水乡。燕秋入了苍云换了玄甲，英姿飒爽，好像不再是那个红裙的江南小姑娘。背上了重任，握起了陌刀，她一夜之间蜕变成了一个坚强的女军人。苍云一面盾重几十斤，她咬牙抗下来，如今已能独当一面，刀盾舞得生风了呢。
顾长安剪了头发，束了冠，苍云那一团团雪白的翎毛垂在脑后。他的眉眼长开了，和燕秋成了师兄妹。他抱怨燕秋不守信用没去当军医，然后又黯然道，不对，不是小燕你的错，秦叔叔走了以后，方大夫再也没医过人了。你又要跟谁学救人呢？
顾长安修的铁骨，燕秋修的分山。顾长安性子极刚易折，打架都是直直冲上去，然后带着伤回来。燕秋帮着军医给他包扎，一边埋怨他不懂退只会拼命，一边看着他的神色表情。奇怪，他好像一点儿也不会痛，依然笑着。燕秋仔细看，才发现他额角细细密密的汗珠。
也许，顾长安这种人，更适合埋骨沙场，长葬征地吧。
燕秋偷偷地拿小匕首在顾长安那匹里飞沙的马鞍上刻了一个“安”字，很小很小，小到不用心看就会忽略。来祈求顾长安一世平安。顾长安一定没有发现。他太粗心了，经常连哪儿又划伤了一道也不在乎。
更多时候，燕秋都在练自己的刀法。她没有天赋没有底子，拿出十二分的努力也没办法学得比别人好。她从心底里敬佩燕忘情，盼望自己也成为那样的巾帼英雄。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苍云军，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，她已经将自己融进了军队，或者说，把命交给了苍云军。她每刻苦一分，就是为了在战场上不拖后腿。
一回她问顾长安，每天的生活这么艰苦，雁门关这么冷。他有没有后悔过参军。顾长安没有犹豫，依旧擦着他心爱的盾和刀，反问她，还记得苍云誓词是什么吗？
——苍云所属，皆为同袍兄弟姊妹，当誓死相护。凡因私欲叛国、背信、不义、害民者，皆为苍云锋刃所向。与苍云信条相背之事，只问是非，无有余地。苍云之动，不为天开，不为雷动，不为霜停。
顾长安没有比现在更认真过，他说，既然如此，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加入苍云军？这就是我要的保家卫国，雁门关再冷再苦，我脚下也是这片我要守的天下。
当她看到这个熟悉的人身体变得冰冷，鲜血染红白雪吋，她已经麻木了。顾长安如今在她面前，顾长安他心爱的盾刀上尽是雪和血。她愣了许久，慌了。她又像儿时那般脆弱了一回，只是这一次，再也没有人拍拍她的肩头，说小燕，别哭了。然后递给她一串冰糖葫芦，鲜红山楂上凝结着一层透明的冰糖，在阳光下泛起好看的色泽。
她彻彻底底地大哭了一场，然后在冰冷的雪地中，大喊着顾长安的名字。
申屠笑的弟弟都可以替他做大将军，我也可以。
顾长安，这次由我来守你要守的这个天下。一言为定。
END
大半夜一边听着《业火苍云歌》一边写完了这篇投喂小伙伴的双苍。
越写越喜欢盾娘了⋯⋯剑三每个门派都好喜欢，这一段儿苍云誓词听得整个人都燃起来了。
